◎孙翊伦
我的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去年我回乡探望父母，国庆前一日的午后，闲来无事，母亲便从柜子深处将它捧了出来。我翻开它，便像翻开了一部无声的岁月。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父亲一张年轻时的相片。他站在一条土路的中央，身后是些低矮的、门板歪斜的瓦房。路是灰黄的，雨后是一片泥泞。父亲的裤脚高高地卷着，露出一截瘦而结实的小腿，脚上是一双半旧的解放鞋。他笑着，那笑是毫无遮拦的，带着那个年代青年人特有的、清冽的朝气。背景里，有一辆笨重的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我记得母亲说过，这是他们刚进城的第2年，这条土路，便是如今城中心最繁华的解放东路的前身了。我看着那照片上的土路，努力地想将它与我记忆里车水马龙、华灯如昼的宽阔大道重合起来，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朦朦胧胧的，对不上号。
再往后翻，便有了色彩，是那种饱和度不高、微微泛着黄的彩色。照片里多了我，襁褓中的婴孩被母亲抱着，站在一幢新建成的五层楼房前。楼是方正的，墙面是朴素的水泥灰色。楼旁的空地上，已有了一个小小的花坛。这便是我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母亲那时的头发乌黑油亮，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橡皮筋束在脑后，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她身后的街上，已能看到几辆自行车的影子，人们穿着灰蓝的衣裳，神情里有一种专注而朴素的干劲。
相册的中段，照片忽然多了起来，景象也大不相同了。我看到了第一张有立交桥的照片，桥身蜿蜒着，盘踞在城市的胸膛上。父亲站在桥下，仰着头，手指着上方，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奇与自豪。桥上车流如织，虽还是以自行车为主，但间或已能看到些方头方脑的“桑塔纳”轿车了。背景的天空，被纵横的电线切割成许多小块，远处，已有几幢更高的大楼探出了头。
我一张张地翻下去，像逆着时间的河流漫步。我看见低矮的平房被推倒，看见脚手架如森林般竖起，看见商场、公园、体育馆次第出现。照片里的人，衣着渐渐鲜亮，神情也愈发从容。
我的手停了下来。指尖下，是去年国庆时，我们一家人在新落成的市民广场上的合影。背景是拔地而起的摩天楼群，广场上游人如织，孩子们笑着、跑着，手里举着小小的国旗，那一片鲜红，在秋高气爽的蓝天下，格外地耀眼。
又是国庆了，而此刻，我手中的这本相册，却用一种更温柔、更绵长的力量，叩击着我的心扉。国家的强大，原不只在震天的口号与巍峨的丰碑里，它更在一条土路变成通衢的历程里，在一间瓦房变成广厦千万的变迁里，在我父母那从清贫到丰足、从局促到安详的笑容里。它从相册里走出，走到今日的辉煌里。而我们的生命，便这样不知不觉地，与它的脉搏，跳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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