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石磊
暮色似浓稠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晕染了蒙自的天空。我站在四孃家的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边一朵朵晚霞将最后一抹胭脂揉进了黄昏,院角紫薇花簌簌抖落紫纱裙裾。风从远处吹来,蝉鸣忽然稀疏下来,像被谁剪断了琴弦。
母亲的到来,宛如一阵轻柔的风,悠悠地吹进我略显单调乏味的生活。她从建水老家带来了我钟爱的蓝莓和点心,还有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牵挂与疼爱。晚饭在四孃家热热闹闹地开场,四孃四叔精心烹制了一桌丰盛佳肴,大家围坐在饭桌旁,欢声笑语如同欢快的溪流,潺潺流淌。母亲不时为我夹菜,那关切的眼神,犹如温暖的阳光,洒在我心间。她絮絮叨叨地询问我工作是否劳累、饮食是否可口、住宿是否习惯。这些看似烦琐的话语,此刻却如同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在我的心田,轻轻驱散了我独自在外打拼积攒的疲惫与孤单。
饭后,我们收拾碗筷,洗完手,四孃提议:“走吧,去公园转转。”母亲笑着点头,我也欣然应允。
一脚踏入公园,仿佛步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夏日的夜晚,褪去了白天的炽热,微风轻拂,送来丝丝缕缕的凉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公园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道路两旁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在路灯柔和的映照下,尽显生机勃勃之态。
我们沿着公园的小径悠然前行,一路上谈笑风生。远远看见前方一棵缅桂花树下聚满了人,他们有的提着LED灯,有的拿着手机照明,灯光和手机的光束交织在一起,照亮了树叶。好奇心作祟,我们不由自主地走近,原来他们是在捉炒豆虫。只见那些光斑所到之处,青翠的缅桂叶簌簌翻动,黄褐色的炒豆虫,静静地趴在树叶背面,偶尔挪动一下“短肥圆”的身躯。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捉进塑料袋里,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我的思绪如决堤的潮水,瞬间被拉回到好多年前,那个在建水小镇糖厂的夏夜。
那时,我家居住在糖厂生活区。每到夏天,糖厂文化室旁的缅桂花树上便会爬满许多炒豆虫。父亲总会在晚饭后,牵起我的手,带我去捉炒豆虫。他一手持着手电筒,一手紧紧牵着我,我们穿过厂区的广场,月光漫过糖厂高耸的烟囱,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缅桂花树下的父亲身影显得格外高大,他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衣,手里拿着自制的强光手电筒。“跟着爸爸,小心,别摔倒。”他总是这样叮嘱我,父亲目光专注地寻找着炒豆虫的踪迹,寻着缅桂花沁人肺腑的香气,轻轻拨开茂密的缅桂花叶,仔细地翻看缅桂花叶的背面,一只只黄生生、胖嘟嘟的炒豆虫常常会趴在其上,一旦发现炒豆虫,他就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交给我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我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后,每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只炒豆虫,仿佛是接过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满心都是欢喜与好奇。炒豆虫6只小爪子细密地挠着我的手掌心,麻酥酥、痒丝丝,惹得年幼的我昂着小脑袋“咯咯咯”地笑。那时候,捉炒豆虫于我而言,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因为能和父亲相伴,享受那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回到家中,母亲会将炒豆虫先养上两日,让虫儿清清肠胃,然后再细心地将炒豆虫清洗干净,揪去硬壳和翅膀,放入油锅里煎炸。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馋得我口水直流。炸好的炒豆虫,色泽金黄耀眼,外酥里嫩,特别是饱满的腹部,一咬就会在口腔里爆开醇厚的滋味,丰富的蛋白质焦香混合着淡淡的缅桂花的香甜,在舌尖炸开成烟花,确实是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下酒菜。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品尝着这道美食,欢声笑语充盈了整个屋子。
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糖厂生活区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和父亲的足迹。缅桂花的香气、炒豆虫小爪子的挠动、父亲温暖的手掌,构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此刻,我站在公园的缅桂花树下,望着眼前捉炒豆虫的人们,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父亲。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离开了故乡,来到蒙自工作,成了一名“蒙漂”。父亲也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老去,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头发变得花白稀疏。尽管我时常会打电话回家,问候父母,却很少有时间陪伴在他们身旁。
生活恰似一段漫长的旅程,我们在不断前行的过程中,追寻着新的风景,邂逅着不同的人和事。夜色渐浓,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用心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我深知,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漫长、多么崎岖,只要心中有家、有亲人,就永远不会迷失前进的方向。我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多抽出时间回家看看,陪伴父母,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绝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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