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走过铅与火的岁月

红河日报 2025年06月29日

  ◎李继荣

  猩红的《红河报》报头如同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每当跃入眼帘,便瞬间点燃被时光尘封的记忆。1980年6月30日的晨光里,上班铃惊起满室铅字的轻响,拣排车间恍若一座运转千年的活字城堡,在油墨与汗水的交响中,拉开了属于我们的时代帷幕。

  拣字工是这座城堡的游吟诗人。他们左手托着木制的拣字盘,将稿件化作琴弦,食指轻抵,目光如炬;右手在“三面字架”的星河中穿梭,指尖掠过之处,铅字如被唤醒的精灵,翩然跃入手盘,自动排列成行。每完成一篇稿件,他们便打出小样,如同诗人反复推敲诗句,容不得半点瑕疵。看他们穿梭于字架间的身影,弯腰、转身、抬手,举手投足间流淌着韵律,恰似古老的活字之舞,将铅字的灵魂注入纸张。

  当拣字工完成这场文字的盛宴,拼版工人便接过接力棒,化身成版面的建筑师。他们依照编辑绘制的蓝图,将报头与铅字如同砖石般精心堆砌。文武线与花边是分隔空间的回廊,小题花则是填补空白的雕花窗棂,杜绝每一处“天窗”,让整个版面宛如一幅精美的立体画卷,在方寸之间诉说着新闻的韵律与美感。

  完成拼版后,还有一道关键工序——制版,其中涉及复杂的化学反应。想要让手写字与图片跃然纸上,还需经历一场“浴火重生”。照相洗出的黑白胶片如同灵魂的剪影,铺展在锌版上曝光,再经硫酸溶液的蚀刻,最终形成凹凸有致的纹理,这便是承载影像的锌版。在车间的一隅,我的父亲——那位手持刻刀的匠人,每当遇到“堃”“藠”“箐”这些字典里难寻的生僻字,便会在铅坯上一笔一画雕琢,仿佛在雕刻时光的印记。腐蚀好的锌版被他牢牢钉在托板上,为后续印刷筑牢根基。

  那时的《红河报》是四开版,一个版面约A3大小,看似小巧,活字版却重达25公斤。拼版工人完成作品后,要用手动打样机打出样报,交由校对人员反复审视。马老师他们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核对,红笔批注如同战场上的信号灯,指引着修改的方向。每一处错误的修正,都如同在打磨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经过三校,这份凝聚着众人心血的稿件,才终于获得通往印刷机的通行证。

  但活字版的旅程尚未结束。为防止印刷时铅字散落,还需制作纸型,浇铸成坚固的铅版。而我,作为纸型打版浇铸工,手持那把宽10厘米、长35厘米的大刷子,如同挥舞着魔法扫帚的巫师。在傍晚六点后的车间里,我与时间赛跑,固版、配糊、刷纸基……每一个步骤都如同精密的齿轮,环环相扣。猪毛刷子在湿润的纸型上翻飞,将活字版的模样深深烙印,那是我与铅字之间无声的对话,也是一场关于传承的庄严仪式。

  当夜幕深沉,印刷师傅准时取走铅版。对开停回转印刷机轰鸣着苏醒,油墨的香气如同古老的咒语,在车间弥漫。滚筒转动间,纸张与铅版轻轻亲吻,带着温度的文字与图片跃然纸上。记者与编辑们的心血,就此化作一张张承载希望的报纸,在黎明前搭上邮局的专车,奔赴红河州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1992年,电脑排版与胶印技术如飓风般席卷而来,彻底改变了印刷的世界。我放下那把早已磨得发亮的大刷子,仿佛看见近千年前的毕昇在历史的迷雾中向我挥手。这份不舍,是对逝去岁月的眷恋,也是对时代更迭的无奈。但历史的车轮永不停歇,我们只能带着记忆,继续前行。

  12年的时光,让我与编辑部的同事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沈安有老师身材瘦削,两鬓斑白,那双饱经岁月的手紧握画笔,时而为版面编排中的瑕疵皱眉,时而因满意的设计而露出欣喜的笑容,专注工作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而马老师、包老师们校对时腰背挺直如座钟,严谨的态度令人敬佩。他们逐字逐句核对的模样,像极了舞台上认真对戏的演员——一念一对间,遇到精彩的文章会相视而笑,发现疏漏时则严肃批注。每一个红笔符号、每一次指正,都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他们不仅是工作伙伴,更是人生路上的挚友。如今,个旧街头的卖报声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手机屏幕上的电子报,但那段与铅字、油墨相伴的岁月,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记忆,历久弥新。

红河日报白鹇 04我陪你走过铅与火的岁月 李继荣2025-06-29 2 2025年06月2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