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远方的长路

红河日报 2024年09月01日 周煜坤

  ◎周煜坤

  小时候,我在镇上上学,唯一的“校车”其实就是一辆环城班车,每天早晨拉完学生就会往返于城乡之间。为了能一次性把附近所有村子的学生全部载上,“校车”会绕上一大圈,以离镇上最近的村子为起点,逐渐向远离镇子的村子绕去,最后驶向终点。第一个上车的我总是能优先抢占最前排的位置,伴随着破旧车门“吱吱呀呀”的开合声,听着售票阿姨一个个点着上车学生的名字。有时我睡意昏沉,但摇晃的车身会不留情面地把我撞向前面的铁栏杆或者旁边的玻璃。那时候的我还看不懂时钟,感受不出时间的间隔,只觉得学校好远,时间好长,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挡风玻璃外面坑坑洼洼的泥路在视线里一左一右地晃荡。

  学校就在镇口,校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条明显宽于乡间小道的大路。沿着大路的下坡,一直延伸到远处一个大拐弯的地方,那里便是镇子最热闹的地方。5天一次的集市被我们叫作“赶场”。赶场那天,许多农户都会起个大早,时不时听见有人问候“赶场去啊”。小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周末恰好能赶上赶场,可以光明正大地凑个热闹。

  后来,我到县城里上了小学。外婆说我爸妈就喜欢瞎折腾,村子里的小孩都在镇上上学,怎么偏要让我去城里。我也觉得爸妈瞎折腾,从我家到镇口,再从镇口到县城去上学,挺远的。那时父母在外地工作,给我安排好学业后便又匆匆离家。被输入指令的我被留在原地,只能按部就班地执行。于是,我的日常轨迹跳出了原先的圈形环线,从其中的某一个路口朝着不同的方向蜿蜿蜒蜒地向前去了。偶尔,上学的日子也是赶场的日子,但我坐在车内,半透明的车窗把我的思绪和外面的热闹分割开来。这种时候,车子会被人流挡住,走走停停。我一次次地往返,一点点地熟悉,一遍遍看着窗外的家离我远去,直到看不见。

  这条路好像是有起始点的,起点是家是小镇,终点是县城,但又好像不是如此。我常常不解,为何他们要将我送上这条路,让上学和回家都变成一件需要认真准备并且卡准时间点的事,让我在一次次的离开和短暂的回来中,和幼时的玩伴、热闹的集市还有清晨的虫鸣、露水离得遥不可及。但被学习和生活的洪流裹挟着的我来不及细细思究这些,时光就像穿过树叶缝隙的光影,洒下瞬间的光然后散开不见。

  这条路反反复复不知走了多少遍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重点高中,然后又顺利进入离家千里的高校。如果不刻意回忆,那条连接家、集市和县城的路和那些在路上遇见的行人、风景,都只会在记忆里落灰。

  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循着那条长路回到了小镇,回到了那片记忆里的土地。可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曾经沿着道路两旁散落的地摊统一转移到了集市的大棚下,两旁的房屋也焕然一新,成了漂亮的店面。原本的大马路穿上了沥青新装,那些以往得进城才能买到的精品水果、零食已成为这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街口百货店的电商业务也如火如荼,网购也不再是城里人或者年轻人的专利。

  学校矮矮小小的校门已经重新改建,校门口停放着的是一辆黄色的专用校车。站在这里向马路下坡望去,马路一点点变窄消失,但我又仿佛能看见这路不停地前进,看见曾经的集市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变换。记忆里,朴素的集市是乡愁,是怀念,而眼前崭新而热闹的小镇是真实的幸福。

  这条路,把我带到了镇口的学校,又送我离开了这里,带我到了远方。这条正在我脚下延伸的路,也成了我成长的人生轨迹。在我与小镇暂别的日子里,很多人也在远离,但也有很多人以相反的方向走上这条路,重新返回这片土地,一点点把它变成今天的新样子。被留在原地的小镇,同样走完了一程起起伏伏的长路。往事不可追,来日亦可期。我和它,有着一起变好的默契。